挖机的那些事(113)余丹丹卖掉三一485,不堪重负的家庭面临支离破碎
东风日铲
2024-04-29
1.2万
19
解决了D款问题,我和余丹丹算是松了一口气。为了努力还债,她建了五六个微信群,下至十几岁的学生上至八十岁的太婆,基本上能拉的都拉进去了。每天深更半夜,还在网上开直播做宣传。然而疫情的影响导致客流量的不稳定,好不容易拉到店里的顾客,来过一两回又被官桥个别的感染病例吓得不敢出门。
余丹丹闲不住,见对面小区麻将室生意火爆,干脆在二楼腾出一间房来,摆两张麻将桌,干起了偏门。由于装修精致,环境通透敞亮,很快就吸引了小区里不少被闷得发慌的小媳妇大嫂子的青睐。一天下来,也能收三两百台子钱。只不过晚上熬通宵的顾客比较多,她也就不怎么回家,干脆吃喝拉撒都在店里了。我劝她把心思放在正业上,她却是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一楼的护肤不是也在做吗,这叫双管齐下。等疫情结束,美容店的业务走上正轨,再把麻将桌撤掉也不晚……
劝服不过她,我也没办法。
余丹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我也没有闲着。工地上没事,我就开着车到县城郊外的山里转悠,看看有没有工地或正规采石场需要矿山挖机。然而跑遍四周的采石场,所到之处都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这让我想起雷洪波刚买的二手小松挖机,在沙河被查封时候的场景。石料和河沙一样,都是国有资源,国家管控非法采掘的政策一年比一年严厉。没有人敢帽着风险私自开采,沙石料的市场价格一路飞涨,而被淘汰下来的机械设备,只能在风吹日晒珠侵蚀下,逐渐沦为废铁。我来到自己的三一485机器面前,看着这台庞大的钢铁巨兽在夕阳下孤零零的伫立着,心里一阵刺痛般地难受。
官桥附近没有活,我就视线向省城转移。只有是手机里保存的工地联系人的电话,我就挨个地打一遍。哪怕工地在省外,只在有活我就得干。树挪死不挪活,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挖机运转不起来。在和一个外地的老朋友叙旧中,他向我问起丁一凡来。这个朋友是在凤凰山认识的推土机司机,他有何卫东的联系方式,并且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地方干工地。何卫东,没错,就是当年我们在凤凰山修高速路的上一级总包单位的项目经理何卫东。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不会忘记我吧。有一次我跳下河水河,奋不顾身地救起一头误以为是落水儿童的猪崽,在被一群村民围观嘲讽的时候,碰巧路过的何卫东对我赞许有加,称我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小伙儿。何卫东现在负责省内一家民用货运机场建设,是工程总指挥,负责现场一切事务。这座机场开工半年了,总工期四年。从网上的视频和图片上看,大小挖机和推土机不下百十余台。这大浩大的工程,随便塞台大挖机进去没有一点问题。
听开推土机的老朋友讲完,我的心激动得扑通直跳。何卫生慈祥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仿佛身在黑暗中的我,眼前隐约之中出现一道黎明的曙光。
晚上八点钟,我爬上楼顶的天台。这个点何卫东应该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离休息时间也尚早。天台也很安静,适合给他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拨出去,没人接听。耐心地等了五分钟,再打被他挂断了。我心里开始犯嘀咕,难道他还在开会,或者是陌生骚扰电话太多了,他不愿意接听?思来想去,只好给他发信息,表明自我是十年前在凤凰山高速段跟他下面分包单位开挖机的司机小刘,非常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特别是有一回感冒发烧,在项目部卫生室碰到您,您对我的光怀和慰问我备感温暖,时刻铭记于心。有机会希望能见个面,以表感激之情。
反复确认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没有错误之后,我将信息发了出去。我长吁一口气,终于等来了何卫东的回复:我记得你,凤凰山水库我经常路过。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但是价值含量已经很高了。他还记得我,沟通起来容易得多。我马上加了他的微信,从手机相册选了几张和闵芳一起去凤凰山水库拍的图片发送过去,有一张照片我们是爬上山顶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到弯延观壮观的高速路段全貌,还有山下水库旁边的度假酒店,以前项目部就是征用这座酒店大楼。末了,我还附上一张自己的个人照片,留下一句话:希望有机会与何总见面一叙,晚安!
这番操作下来,我既紧张又兴奋。命运和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多变,说不定何卫东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他的再次出现,可能就是我事业的又一个转折点。
接下来我潜下心来静候了几天,这时候工地上一个后八轮司机被检测出了红码,工地被迫停工。大门紧闭,四周的围档密不透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拍了一张大门封闭的照片给何卫东,提醒他注意个人防护。紧接着又向他倾诉着这两年的艰难处境,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挖机买回来就遭遇疫情和大面积停工潮。
“何总的工地若是有挖机劳务需求,请多多留心关照,我一定当面致谢。”
何卫东回话了:年轻人有魄力啊,都当上老板了,设备什么型号的?
我把三一485的图片发了过去,向他保证全新的设备,车况精品效率一流,绝对不给何总拖后腿。
何卫东说:用得上我通知你。
何卫东不是那种敷衍行事的人,他办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一言九鼎。得到他的承诺后,我欣喜若狂,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连续几个晚上,我都梦见三一485扎着大红花,像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坐着大花轿一样,被拖车拉着进了货运机场工地。在鞭炮的烟雾消散过后,这台挖机挥舞着强劲有力的大臂,在数十台机械阵地上如同鹤立鸡群般熠熠生辉,威武雄壮……
醒来时,泪渍浸湿了枕巾。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对这台机器花费的心血和寄予的期望。所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不过如此吧。
官桥地铁通车的锣鼓声,打破了疫情期间的平静。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奔走相告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他们买了第一趟开往省城的车票,在地铁站台上合影,分享着城市发展带来的舒适和便捷。这条地铁线路,中途只需要换乘一趟列车,就可以到闵芳所在的商场。城市交通拉近了我和闵芳之间的距离,而我却没有勇气踏上这班列车。男人有钱了,可以带着喜欢的女人环游世界;可一旦落寞了,明明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却感觉远在天边。
我矛盾着,挣扎着。想到余丹丹想到儿子刘建港,想到眼前的处境,我必须抛弃那些灯红酒
的幻想,忘掉凤凰山的风花雪月。那段回忆,就把它埋藏在心底,封存在岁月的长河中。
沿地铁线高架桥往省城方向经过两个站点,驶离锣鼓的喧嚣和人口密集的老城区,展现在眼前的就是大片新开发的楼盘和工地。这些工地半年都没见动工,工地上看不到工人,倒是大门口经常出现维权督促交房的业主。
王德江的桩机没活干了,五台桩机留下三台,矿山挖机和长臂都处理掉了。张全真和张全义学了一手打桩的好手艺,苦于无用武之地,只能感慨生不逢时。好在他的新房子提前住了进去,比起那些交着月供交房却遥遥无期的人来说,还是要幸运得太多。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每天出门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核酸采集点排队采样做检测。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我反倒是越发焦虑和不安。因为我突然想到,差一点把王德江给忽视了。虽然王德江这么多年没接过外面的工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和何卫东保持着联系。当年在凤凰山水库修高速,他是通过高金炎的介绍才结识的何卫东。高金炎死后,凭他无孔不入见缝插针的本性, 攀上何卫东这个央企领导这层关系,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矿山挖机处理掉了,可他家族圈子里一大圈人张着嘴巴等米下锅呢。况且黄飞的日立450也空闲下来了,他成天围在王德江身边转悠,不就是想分上一杯羹吗?若是何卫东找王德江联系机械进场,怎么也轮不到我了。可转念又一想,货运机场这么大的项目,王德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既然与何卫东保持着联系,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大的项目而把机械都卖了呢……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每天在网上关注着货运机场的施工进展。就当我正犹豫着准备给何卫东发信息的时候,他的电话冷不丁地就打了过来。盯着手机屏幕上何卫东的名字,我猛然心跳加速,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小刘啊,设备现在忙着吗?
嗯……刚刚完工一个小工地,空闲了两天,正在静候您的佳音呢……
那好,准备三台挖机,三台推土机,明天来项目部把合同签了,就尽快安排机械进场吧。
枯木逢春,久旱逢雨。何卫东入场通知,就像春风一样拂过我的心田,唤醒我沉寂已久的激情和斗志。我激动得手足无错,挂了电话之后,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先让三一公司售后给挖机做个保养,再迅速联系其他的机械,作好进场准备。黄飞的挖机我首先排除在外,他昨天可以对我处心积虑,冷漠无情,我今天也可以对他视而不见,形同陌路。姚顺自然也不在考虑的范围内,看不起我的人,我有什么理由对他唯唯诺诺,阿谀奉承。货运机杨两年的工期,所以调设备必须加倍慎重。低调出征,凯旋归来,以华丽的转身惊艳所有的人。
想到这里,我得意得失声大笑起来。
我在抽屉里翻了一下,却发现挖机钥匙找不着了。打电话余丹丹,她却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在床头柜里,一会又说可能锁进箱子了。我来不及等她回家,开车直接去了她的美容店。
余丹丹店子门前停满了小轿车,看样子生意还不错。一楼有两个年轻的女人在做面部护理,进了楼梯隐隐约约就听到嘈杂的声音从楼上的房间传出来。
上楼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只见房间里摆着两张麻将桌,眼前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要不是看到墙角我亲自买的那台柜机空调,我差点误以为找错了地方。余丹丹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隔壁这间大房,原先那几台崭新的仪器也都换成了麻将桌。男男女女高朋满座兴致盎然,比开村委会还热闹。
余丹丹拎着热水壶进门,我一转身差点与她撞了个满怀,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诧异与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还真把美容院改成棋牌室了?
我质问着余丹丹,屋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和余丹丹身上。
余丹丹放下热水壶,把我拉到门外,压低嗓门说:干嘛一惊一乍的,干这个可不比美容院挣的少,再说投资也不高……
你干什么是你的自己,我也管不了。我来拿挖机钥匙的,你找找是不是落店里了,我等着拉挖机出门干活了……
想到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我懒得跟余丹丹计较。她能挣到钱是她的本事,不找我伸手我就烧高香了。余丹丹一听说挖机钥匙,脸色一沉目光躲闪着,让我跟她下楼,有事外面去说。她这种怪异的举动令我心生忐忑,这是我们自己的店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不能在这说?我一甩开余丹丹的手,拒绝了她的要求。余丹丹拗不过我,只好对我讲了实话:挖机卖了……山上那台挖机卖了……
你开什么玩笑呢……余丹丹……我前几天才交上月供,再坚持一年不就熬出头了吗?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余丹丹的话。只见她低着头,咬着嘴唇,眼泪从脸庞滑落下来。我开始觉得胸口有点堵,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双手紧抓着她的肩膀,发疯似地摇起来:你说话,我的挖机钥匙呢?
余丹丹挣脱我的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浑身颤抖地后退着,像躲避猛兽的小羊羔。她的身子瘫软地蹲在墙角下,无力地摇着头,像是喃喃自语:不养了,挖机不养了……
快说,挖机卖给谁了?
我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两个房间的门同时打开了,从门框边探出几个脑袋,目光都直勾勾地盯着我。这时候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沉重地拍落在我肩膀上,耳边响起一个粗壮的男人声音:哎,怎么欺负女人呢?
我顺着声音反手一拳头抡过去,重重地砸到男人的脸上。那人比我高出半个头,穿着黑色T恤,浑身健壮的肌肉隐隐约约地扩张起伏着,似乎随时就要爆裂。男人抹一抹嘴角的血丝,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像转呼啦圈一样把我甩了出去。我的腰撞到楼梯栏杆上,差点摔下楼去。看着这个家伙鄙夷的神情,我抓起身边的灭火器起身向他扑了上去。我们扭打在一块,余丹丹蜷缩在一旁不敢上前。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嗑瓜子的拿手机拍照的,幸灾乐祸起着哄的,比动物园看猩猩还在兴奋。看来疫情期间,这帮人确实被关傻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屁股把T恤男这个倒霉蛋压在身下。正愁没地方发泄呢,一把拧开灭火器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喷射。顿时整个走廊里烟雾弥漫,所有的人手捂眼鼻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个胖女人尖叫着从我脚上踩过去, “砰”地一声撞到栏杆,顺着楼梯就滚了下去。好半天烟雾散去,楼上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T恤男双手捂脸嗷嗷直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而摔下楼的胖女人倒是没事,骂骂咧咧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就报了警。
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进派出所,该回答的问题我照旧配合,反正我都麻木了。该交的罚款得交,该赔的钱得赔。T恤男被送去医院洗眼睛去了,好在没什么大碍,若是瞎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余丹丹看都不来派出所看我一眼,店子关门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从看守所出来,天色阴沉,雷声滚滚,狂风压得树梢抬不起头。我万念俱灰,沿着空旷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挖机没了,被余丹丹卖了还了赌债。短短三个月,在自己的美容店里输掉了四十多万。230多万的机械,我咬着牙每个月还5万D款,好不容易快要熬到头了,她却一声不吭地给卖掉了。讽刺的是,新机是在姚顺手上买的,结果贱卖出去还是他接的手。
我到美容店找到自己的小车,坐进去的时候,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落下来。雨点像冰雹一样砸在车顶,从玻璃往外都看不清外面的马路和树影。我把手机充上电,开机后何卫东的未接电话和短信接踵而来。我赶紧给何卫东回电话过去,但是他的电话始终是打不通了,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缥缈中,我给余丹丹发了一条消息:我们离婚吧,与其将来家破人亡,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发完消息后,我看了一眼车窗外模糊不清的美容店招牌,启动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