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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机的那些事(111)好景不长,一场悲壮的变故向官桥蔓延开来

东风日铲 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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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被安排住在村委会大院。说是村委会,其实就是村头的碾米作坊,村委会仅有的一间屋子,在院子最角落处。房间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广播设备和一些文件夹,我的床便是一张乒乓球台临时拼凑起来的。这张乒乓球台,应该是村里开会用的。卫生墙的绿油漆,不少地方脱落出星星点点的疤痕,好在地面贴了一层磁砖,让房间的光线亮堂不少。
      闵芳在墙角点上一卷蚊香,环顾房间一圈,冲我撅撅嘴,笑起来说,我们这条件有限,委屈一下咯……
      我推了推乒乓球台,摇摇头,我可是第一次睡这么结实的床啊,不委屈不委屈。
      房间的窗户虽然紧闭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盛夏的酷热。山里冬暖夏凉,城里人都睡凉度开空调,而村里人却给我准备了一条毛毯。这里除了洗脸盆和毛巾,还有烧水壶和一罐茶叶,这令我感动不已。茶树是村里自己种的,招待客人的也都是新茶。闵芳从外面打来井水,水烧开的时候,天已擦黑了。
罗田凤凰山水库
罗田凤凰山水库
      开水“咕噜咕噜”地响着,闵芳一边为我泡茶,一边看看窗外,说,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一股淡淡的茶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我说,我送你吧,外面黑灯瞎火的,路也不好走。
      你送我回去,你怎么回来呢,村里岔路多,走迷路了怎么办?
      我支支吾吾,一时不好作答。
      窗外的鸟在树丛中扑打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俩呼吸的声音。
其实……闵芳转过身去,压低腔调缓缓地说:其实我也可以不回去的……
      话音刚落,灯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熄了。山里停电是很平常的事,闵芳没有一丝惊慌,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从抽屉摸出一支焟烛点燃。她的侧脸在微微闪烁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妩媚迷人。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从她背后一把搂住了她。她没有抗拒,扭过身子来,闭上眼迎合着我炽热的双唇……
      我和闵芳就像度蜜月一样,每天清晨在朝阳的沐浴中起床,在落日的余晖里回到山村。我们去深水河村看望闵芳的姑姑,去凤凰山水库划船;挽起裤腿到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摸虾,手拉着手爬上最高的山顶。山里走累了,就开车去县城吃美食,逛街,顺便给闵芳的爷爷买了一辆最新款的电动三轮车。闵芳这次回家,特地给她爷爷庆祝70岁生日的,这辆三轮车,算是我送给他老人家的见面礼吧。
罗田凤凰山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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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而匆忙。闵芳爷爷生日过后,她得返回省城了。而我也不得不回官桥,工地上一堆事等着我回去处理。那天晚上,我们在商场外面的一座天桥上拥抱着,聆听着商场里播音喇叭里放着张学友的《吻别》。道别之前,闵芳送了我一块手表,说是回赠我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我感动不已,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肆无忌惮地深深地亲吻着闵芳柔软的香唇。想不到这一次吻别,也成了我生命中和闵芳最后的一段回忆。
      第二天返程回官桥,在高速上远远地看到电厂的烟囱,我就知道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了,面对漫天灰尘的工地,面对烦心琐事的家庭。下了高速,从国道到二王山不到十分钟拐进一条乡村路,几百米就到了王德江的工地,林大圣开着神钢在取土装车,远远看去车漆锃光瓦亮,机身四周没有一丝剐蹭,就像新的一样。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再一看几百米开外的三一在鱼塘里挣扎着,我就有点气上眉梢了。一米多深的淤泥完全吞没了挖机履带,泥浆几乎快要灌进驾驶室了。而司机完全没有呼叫救援的意思,咬着牙卯足劲顶着淤泥往前艰难地移动着机器。一看这样司机就没有经验,挖机四周的淤泥不清除干净,再这样下去只会起陷越深,最后连救援都非常困难。
      我赶紧给林大圣打电话,让他责令三一停下来,然后马上过来救援。三一的驾驶员是林大圣帮我联系的代班司机,从去省城医院那天算起,想不到一晃二十多天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三一挖机才化险为夷艰难上岸。看着两边被淤泥挤压变型的侧门,我难受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当代班司机提起工资结算的要求,我心里腾起的的怒气瞬间被压制回去。代班费500一天,比去年整整高出100块。这么算下来,24天整整一万两千块,比按月算可高出不少了。代班司机是个毛头小伙,嘴里嚼着槟榔,挖机被他糟蹋得面目全非,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当他听到我和林大圣商量能不能按月结算工资时,脸色骤变,一口咬定要按约定办事,说着还翻出手机聊天记录,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林大圣为难地劝解道:打兔子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来都干这么久了,要不,适当优惠一点……
      毛头小伙这才松口:中途下雨有几天没干活,要不就凑个整算20天吧。
      我见他让步了,果断掏出手机转账,这才发现,所有的卡里都凑不出几百块钱了。
      两天后,雷洪波给我转了一万块钱,帮我暂时应付了眼前的窘境。本来不想找他开口借钱,再有两三个月他就要结婚了,到处得花钱也不容易。找张全真吧,他买了房刚刚装修,也是一屁股债实在开不了口。抓破头皮,最后也只有雷洪波最合适了。我承诺他结婚之前,这笔钱一定给还上。雷洪波憨憨地笑道:都是哥们儿,谈什么还钱。我的小松挖机被扣,你帮我找关系,花的钱我都记在心里呢……
      一句话差点让我泪流满面。
      为了节省开支,我上下班从家里到工地往返两边跑。工地上打牌,宵夜,有时候出去唱歌洗脚都是不小的费用。可以不打牌不喝酒,抽烟却是越来越厉害了。晚上余丹丹依旧是很少回来,我抽起烟来一支接着一支几乎没有间断。目光盯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在失眠和焦虑,我不但地反问自己,折腾这么多年,挣的钱到底去哪儿了?人家都干得风声水起,而我却是一身负债。三台挖机投入几百万,开着二十多万的小车,口袋里掏不出几百块钱,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下班后,我把神钢和三一换过的旧斗齿收集了一下,加上平时在工地上捡的钢筋废料,居然有一百多斤。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挖机脚下的废钢材铁疙瘩的,碰到值点钱的就顺手收集起来。这要是在一两年前,我都不会正眼瞧一眼的。废铁运回家,父亲和母亲甚是高兴,说可以换几十块钱呢。我心里一阵酸楚和自责,这么多年来,他们省吃俭用零零碎碎攒起来的钱,都给我买了挖机,帮我还了不少债。而我从来没有回报过他们,只知道饿了回家吃饭,困了回家睡觉。我这个在村里人眼中所谓的挖机老板,一年挣几十万都不会知足。而我的父母,会因为意外的几十块钱收获而喜上眉梢。
      父亲用三轮车把废铁拉到镇上卖了,回来带了一些我喜欢吃的菜,说是自己生日,让我接余丹丹回家,一家人好好吃顿饭热闹一下。
      我去余丹丹店里找她,一楼空荡荡的没人。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上二楼去才看见她关着门和几个姐妹围在一起打麻将。空调呼呼地吹着风,一阵冷气扑面而来。除了余丹丹,其他三个人面前,都堆着厚厚的一叠百元钞票。这牌可打得不小,没大几千上不了台面。余丹丹脸色铁青,看样子手气又不大好。她一见我来,像是看到财神上门,顿时两眼放光,容光焕发,敲敲桌子面前的手机,说:快快快,给我转两千,今天必须得翻本……
      和余丹丹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越来越陌生。我不想和她吵,也压根没有钱给她,只是很平静地跟她说,今天爸爸生日,他让我接你回家吃饭呢。
      余丹丹输急了眼,不耐烦地咆哮起来:跟你要点钱就打岔。也不看现在几点钟,吃饭还早,先打两圈再说……
      一块打牌的这三个女人我都认识,她们当然也听说过我大闹彭凤娇棋牌室的光辉事迹。几个人各自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找理由散场离去。房间里安静下来,余丹丹气呼呼地手提袋往桌上一扔,嘴里叨咕着:每次赢了就走,真是没意思。
      回家的车上,余丹丹自顾自地玩着手机,一路没什么话语。快到村口,她突然说:差点忘了一件事……前天晚上彭姨跟我说,采石场关停了,挖机也报停了。
      采石场关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上面查得紧呗。这几个月都是晚上出料子,一晚上也出不了几车,采石场没什么效益,挖机也没挣着钱。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等等看。说不定王叔叔疏通了渠道,就可以接着干了。我让秦楚桥回家休息了,等开工通知……
      车子拐进了院子,父亲早就在大门口等着我们了。
      一家人愉快地吃完饭,余丹丹陪儿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把他哄到隔壁房间睡了。回家的余丹丹,和麻将桌上的她判若两人。在家里的她,帮母亲做家务,洗碗,指导儿子做作业,完全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在床头,她向我诉说着开店以来的各种困扰,还有彭凤娇笑里藏dao的奸诈。店子装修的时候,彭凤娇通过她那个开美容院朋友的渠道,进了几台进口设备,轻松赚了两万块的差价。钱花了还不算,这批设备居然还是淘汰的老款产品。她还专门介绍了几个朋友来拉人气,会员没办成一个,优惠券用完就再也没来过……现在店子里除了几个豆芽厂的老同事来照顾生意之外,也没几个客人了。说着说着,余丹丹委屈地扒在我身上呜呜抽泣起来。
      看来我对余丹丹的关心太少了。就像我们干挖机一样,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难处,每个创业的人都有各自的辛酸。余丹丹孤身力薄,没人帮衬,只得伪装出一张笑脸寄于彭凤娇篱下。此时,我心里涌起一股愧疚感。闵芳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空闲下来就时不时往余丹丹的店子里跑一跑,看一看。在手机朋友圈里发发小广告,熟悉和不熟悉的朋友都挨个打电话,把美容院的服务项目推荐给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余丹丹在抖音上发段子,我想到了丁一凡。他可是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大网红了,往直播间一露脸,就自带流量和光环。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请他帮忙做一个推广呢?丁一凡得知我的请示后,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他向好哥们交代完琴行的事,就带着冯程程一起赶到官桥,在美容院门前开始了一个星期的驻唱直播。
      有了丁一凡这位重量级“大咖”的鼎力相助,美容院的人气果然立杆见影地火了起来。整个县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知道了我们的店子,甚至有不少省城闻讯而来,到“网红店”打卡的粉丝。生意好起来,余丹丹果断新招了几名年轻的技师小妹,转身就当起了老板娘。余丹丹每天忙到很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才疲惫地关门打烊。她没有时间再去打麻将,店里每天有进账,脸上的光泽又红润了起来。
      我以为这样平静而充实的日子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只要美容院的业务走上了正轨,哪怕以后挖机不干了,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很糟糕。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好景不长,一场比911事件还可怕,比汶川地震还悲壮的事故突如其来,袭卷全球,连官桥这个弹丸之地也未能幸免。
      那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这一天也是南方小年。吃过年夜饭,我准备带一家人去桃花湖新开业的商场买衣服。开业酬宾,衣服鞋子都有打折优惠,还能参加抽奖活动。我坐在车上等着儿子出门,这时收到一条短信,是丁一凡发来的,文字很简单:这几天到过省城没有,如果没来尽量不要来了。
      我没有回复他,以为快过年了想必他是提醒我人多车多,没必要过来添堵。
      开车出门,官桥街道上人流如织。开车按喇叭的,骑电瓶车橫穿马路的,路边摆摊吆喝的,嘈杂声喧哗声连绵不断。到了商场,清静了不少。余丹丹为儿子挑选着衣服,父亲和母亲乐呵呵地跟着逛,自己却一件不肯要。丁一凡这时候又打来电话,语调略显急促:我发的图片你收到没有,记住千万别来省城,出大事了……
      丁一凡后面说的什么,我也没怎么听明白,什么“不明肺炎”,“传染性病毒”之类的字眼,听着有点玄乎其神的感觉。挂了电话,看了一下他给我发的图片,还有一些聊天截图。图片上都是医院里身穿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抢救病人的场景,医院的大厅,走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大街上都出现不少戴着口罩的行人。聊天截图里,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医学术语。但是也有辟谣的,说是有人恶意P图制造恐慌,纯粹为了吸引流量。我笑着回复了丁一凡一句话:流感而已,没那么可怕。天凉了,多穿衣服便是。
      接下来的几天,官桥上下并无异样。工地上的机械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活,街上的人忙碌着打年货,做生意的人张罗着年底大赚一笔。商砼搅拌站的老杜,还包下了整个威斯特酒店,为他的老母亲举办80岁生日大寿。腊月二十八,雷洪波也在威斯特酒店摆了宴席,如愿以偿地把老婆娶回了家。整个官桥沉浸在年味浓郁的氛围之中,只是手机朋友圈里不淡定了,各种图片,视频和新闻霸占了热榜头条。省城发烧感染的病人越来越多,不断有外省的医务人员前去支援,甚至有死亡案例的报导。zy的医学专家组,相继奔赴省城。经调查发现病毒的起源处,是省城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而这个市场离火车站直线距离不到500米……
      雷洪波结婚的第二天,官桥街上行人就少了很多。这几天熙熙攘攘的菜场,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卖菜的摊主和行人,不少都戴上了口罩。没戴口罩的人,都迈着匆匆的步伐,不愿意和旁人有过多的接触和交谈。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开始警惕起来。网上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从省城回来苦口婆心奉劝大伙儿做好防护工作的那波人,也不再是大家嗤之以鼻的对象。大家纷纷打电话,催促在外面催讨工钱的家人回来避险。终于到了除夕的一大清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省城传出来,经zy拍板决定,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凌晨发布1号通告,即日起全市机场,火车站,高速公路等出城通道全部封闭。
此时,新冠肺炎这个医学名词,正式进入官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视野。全市的疫情防控,一场举国动员,与病毒赛跑的战斗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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