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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机的那些事(109)云开雾散,生活打开新的大门

东风日铲 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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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桃花湖的房子也竣工准备交房了。看着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得越来越好,我答应带他一块儿去收房。这一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连平时一层灰泥的马路也变得干干净净。我们一家五口,在物业激情高昂的交房仪式过后,兴高采烈地拿到了商铺的钥匙。这间商铺在马路边,对面是正在动工的桃花湖二期。将来四周的入住率提升起来,这一块可就是黄金地带了。从付订金到交房才大半年时间,房价就涨了两千多一平。据说明年地铁通了,附近的大型商场开业,房价还得翻倍。
      我和余丹丹不停地争论着地铁好还是商场好,父亲和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异口同声道: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你们往后的日子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好。
      这是父母发自内心的为我感到自豪和高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希望你过得比他好,除了自己的父母。这一刻,我意识到,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不及父母的恩情重要。什么是恩重如山,什么是情深似海,我从父母激动的脸庞上找到了答案。
      然而,父亲和母亲越是满心欢喜,我的内心越是愧疚难当。天空万里无云,我心头的阴霾却始终挥之不去。我犯了错误,不管结JU有多么糟糕,我必需勇敢地云面对。我要大胆地走出这一步,才出人生的低俗,才能看到风雨之后的彩虹。
      我去菜场买了一些菜,准备为收房好好庆祝一番。母亲和余丹丹在厨房里烧菜,我悄悄把父亲拉到房间里,跟他交待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父亲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敢相信我真的开车撞了人。
      最后我说,我想去自首。
      父亲的眼神暗淡下去,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知道他的心里比我还要痛苦百倍,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向父亲坦白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心里轻松多了。我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待,给自己一个交待。
      父亲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老泪纵横。他把我的手捂到怀里,半天才开口了:过完年再去派出所好吗,我和你一块去……
      儿子这个时候冲进房间里来,我心疼地抚摸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冲父亲点了点头。
      眼看到了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挖机一闲下来,我就到处跑工地要钱。商铺等着装修,开店也需要投资,金融公司的D款每个月雷打不动地要还。活没干几处,要钱却是处处碰了一鼻子灰。没办法,我只好挨个给送过油的客户打电话,催讨加油款。谁知道一问,对方都说黄飞早就结走了一部分,让我找他去。我气得直咬牙,顿时感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坐在车里抽着烟发着呆,这时候钱福来发来微信,点开图片一看,地上齐刷刷地几排电脑板和显示屏,一看这些剪断的线头,就知道是挖机上拆下来的。图片下面又发来一行文字:一晚上的成果,转手出去就是十几万,干不?
      我正准备回消息拒绝,几辆警车拉着警笛从我旁边呼啸而过,吓得我一个哆嗦,手机差点滑落出去。平静了一会儿心情,我赶紧删除了钱福来的消息。果然没过几分钟,机械群里就炸了窝,图片,视频如果雪花一下刷了屏。一夜之间,官桥60多台挖机的电脑板,显示屏不翼而飞。案发地都是一些远离公路躲避监控的工地,最惨的是一台卡特坏在了鱼塘里,驾驶室里洗劫一空不说,连液压泵和旋转马达都被拆走了。最可气的是盗窃者还在发动机舱上拉了一砣屎,擦屁股的是两张揉得皱巴巴的百元人民币。
      于是微信群和朋友圈里,满屏都是那一砣屎和两张人民币。
      我想到钱福来发给我的图片,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启动车子壮着胆朝警车的方向跟上去。十几分钟的车程,车子拐过一座村庄,就到了卡特挖机的案发现场。鱼塘边上站满了从附近赶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两个民警正向池塘主人和挖机司机问着话,另一个民警远远地对着池塘中间的挖机拍着照。大家以为破案都会像电视里一样,提取犯罪份子指纹,毛发什么的,甚至挖机发动机仓上的那砣屎也应该带回去做鉴定。然而并没有,他们仅仅是拍了几张脚印,就草草收工,赶往下一处报案点。村民们失望地一哄而散,只留下挖机司机盯着粘着屎的两张钞票怀疑人生。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跟着警车看热闹。能在鱼塘中拆走卡特的液压泵和旋转马达,并且能最大限度保持现场原貌,说明钱福来找的帮手并非等闲之辈。他们干这个行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在挖机上留下钱某至此一游的的纸条,已经是对人民警察最大的尊重了。
      我并不是在幸灾乐祸,也不是为钱福来干的龌龊勾当呐喊喝彩,而是不希望他落网而牵连到我身上。从村民们失望的表情来看,我确实多虑了。
      然而,我高兴得未免有些为时过早。
      吃过晚饭,我站着窗前抽着烟,为年底即将还款的D款发愁。一个电话冷不丁地打过来,正要挂掉,一看是官桥本地的坐机号码。电话接通,对方自称是官桥派出所,让我马上去一趟,配合官桥工地盗窃案的调查工作。我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我啥事也没干,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摊上事了?来不及多想,奔下楼去准备逃跑。还没打开车门,一道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模模糊糊看到几个人影站在我面前。
      灯光熄灭,眼前的是几个身穿警服的人。他们站成一排,像城墙一样挡住我的去路。再一看这几个人,不像官桥的民警。因为官桥的民警戴的平顶鸭舌帽,而他们却是清一色的头盔。为首的队长模样的人问: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我脱口而出:去自首……不……不,我去协助调查……
      我心里说,我又没参与犯罪,我跑什么跑,自哪门子首?
      队长冷笑一声:哼,倒是挺积极。
      我回头朝院子里看去,家人没有惊动出来,于是主动跟着这帮人上了警车。车子驶出村子,并没有往官桥派出所去,而是上了高速往省城方向开去。虽然我没被铐上手脚,浑身却是紧张得发抖。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车内鸦雀无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我微微一抬头,才观察到坐在我对面的是省城特警队员。这一瞅,我更是心里发麻,完了,钱福来这案子不小。这小子四处流窜,不会是在省城被抓了吧。
      坐在警车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到了省城。我被带到公安JU一间小房子里,不一会儿两男一女三个穿正式警服的人走了进来。女的在旁边做笔录,一个年龄稍大,头发里夹杂着白丝的警官向我问话,另一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害怕我逃跑。
      警官坐到我对面,一脸严肃的表情不怒自威。我不敢盯着他看,虽然不清楚他什么级别,但是心里一阵发怵。这里不是官桥,而是钢筋混凝土筑构的城市森林。我弱小得就像一个蝼蚁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森林中的飞禽走兽的唾沫所淹死。
      长官发话了:知道我们带你到这儿来的目的吗?
      不知道……哦,知道……官桥工地出事了……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那你认识胡三吗?
      不认识……我脱口而出,因为我能够肯定官桥机械圈子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我身边也没有姓胡的朋友。
      胡子呢?
     对方点拨道,从旁边的警员手里接过一个手机,放到桌面推到我面前。
      我仔细瞅了瞅手机,看到一个人的微信图像,居然是和钱福来一块,要和我“桃园三结义”的胡子。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咬了咬嘴唇点头,说,我认识这个人……见过一面……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胡子和钱福来的聊天记录。我在国道旁小镇旅馆手机关机的那段时间,钱福来让胡子去找过我,通知我父亲住院的消息。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胡子的手机。但凡出现在他们聊天记录里面的人,都有参与作案的嫌疑。所以,这就解释了我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的缘由。但是,另一个困惑我在我脑子里产生了:胡子的手机为什么会被他们截获,一个普通的盗窃案,至于出去特警吗?
      长官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明了地说:官桥派出所在案发现场的挖机上面发现了这部手机,通过机主身份信息查出,他参与过两年前持刀入室抢劫案,并且犯有命案在身……你现在交待还来得及,如实向我们汇报和他认识的全部过程,有没有协同作案的经历……
      我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快要窒息了。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背上了夺命的罪名?女民警递给我一杯手,我咕噜灌下肚子,低头朝衣袖上抹了一把汗,平缓了一会儿情绪,然后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经油库查封,躲避抓捕然后逃到旅馆,遇见钱福来的经过都说了出来。钱福来拉我入伙,但是被我拒绝。我没有干过盗窃的勾当,更不知道胡子杀过人。他们没有和我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房间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我胸口堵得慌。
      好半天,警官语气沉重地问我:你再想想……
      看着他雄鹰一般犀利的眼神,我终于崩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我交待——开车的路上我撞人了……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有冤魂向我索命……我只想陪家人过个年,过完年就去自首……积压了这么久的委屈与惶恐,此时如同山洪一样爆发出来。我埋着头肆意地哭着,无暇顾及自己狼狈的模样。该来的终究是逃脱不掉,那就痛痛快快地去面对。不知道哭了多久,房间里没有了动静。抬头一看,三个人都离开了。我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浑身一软,趴在桌面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被做笔录的女民警喊醒的。房间里开了空调,很暖和,我仿佛做过全套的养生保健一样,筋脉通畅舒适无比。民警一改昨天冷酷无情的模样,一脸笑嫣如花柔情似水。再一看她手里端着一张盘子,往我面前一放,一碗稀饭两油条,外加一笼小笼包。
      我一脸茫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在做梦,这是送断头饭来了?
      女民警说,别愣着了,吃完早饭我们送你回家。
      回家?我咬了咬嘴唇,确定不是做梦。女警又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带你来只是例行配合调查,现在排除了你参与作案的嫌疑。工地案件,入室抢劫都和你没有关联……
      那驾车肇事逃逸呢?
      我急不可耐了。
      你再不吃饭,早餐可都凉了哦。吃完再说……
      回官桥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高楼,明媚的阳光,我仿佛坠入梦境。一夜之间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让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命运在跟我开玩笑。我被莫名其妙地带到省城,经过调查洗清了与钱福来和胡子的作案嫌疑。而当我作了最坏的打算,痛痛快快坦白了自己驾车撞人逃逸的过失,结果一点事都没有。省城迅速和官桥派出所联得联系,确认了事发当天晚上,国道上确实发生过一桩车祸命案。不过撞人的是一辆大货车,货车司机两天后就落网交待了犯罪事实。而我的连撞上的,不过是从路边草丛中蹿出来的一头野猪……
      担心受怕的日子过了这么久,压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了,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做人了。虽然这一年坎坎坷坷,挖机没干多少活,年底回款也不尽人意,但是我们全家还是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好年。
      一晃过了元宵节,没有了炮竹声,年轻人相继出门干活了,村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送儿子去学校报名,不知觉儿子都读小学五年级了。时间过得真快,回想起这么多年,忙忙碌碌却又没干出个人样。记得当初和李国涛一起迈进挖机行业这道门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扬言要干出一番事业,长江后浪推前浪,把王德江拍在沙滩上。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站在阳台上,看着空荡荡的村子,心情愈发的落寞和焦虑。
      我四处打电话,跑工地现场,看有没有需要挖机干活的地方。请客吃饭花了不少钱,等来两三个电话,都是扫尾的零碎活。再一个是雷洪波介绍的去年打桩的公司,外省新开一个工地,需要三台挖机干两个班的活,价格不高,但是工期长可以干半年。他让我考虑几天,可能一个星期左右就要开工了。
      我约雷洪波出来,试探着问他:要不咱俩一块去,正好三台挖机。
      雷洪波吞吞吐吐地说:我怕是去不了……前几天家里亲戚帮忙介绍了个对象,处得好的话……下半年就要结婚呢……
      我不再为难雷洪波,他那个对象在广东电子厂上班,和他的挖机去不去外地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在官桥有活干,不想明说让我尴尬罢了。看来我还是低估姚顺的能力了,认为他这个傀儡机械会长的名头没有任何影响力。谁知道他还真的在官桥四处兴风作浪,明里暗里拿我跳楼追款的事大肆散播谣言,妖言惑众,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张全真在王德江公司的年会上,听到官桥大佬对我的评价是,完全不遵守游戏规则,破坏行业风气,应该清理出工程机械队伍……
      雷洪波多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言,所以才建议我把挖机拉到外地“避避风头”。官桥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这几年拆迁户买挖机就像买白菜一样。挖机买一台多一台,工地干一个少一个,也没几年发展光景的。现在已经有的挖机开始往省城发展,工程业务外溢也是大势所趋。
      回到家,我把眼前的形势跟余丹丹分析了一番,然后征询她的意见,想不到余丹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我的想法。现在出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这是家门口混不下去,让人赶出官桥呗。再说了,官桥的工程款都不好结,外面就更难说了。人家活干完,找人都没处找去。
      听余丹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犯起嘀咕。
余丹丹见我犹豫不决,拿定主意说:这样,家里过年有两瓶好酒,你再去菜场买几个好菜,我们去彭姨家吃饭。我让彭姨在王叔面前多为你说说好话,咱们还是跟王叔公司干。背靠王叔这颗大树,姚顺能奈你何?
      现在去合适吗?人家年会上都把我当地主一样批斗,我还有脸去求他?
      余丹丹脸色一变,语气生硬起来:你到现在还要脸?吃个饭很丢人吗,又没让你跪在地上求他?你和你爸爸一个德性,一辈子不低头,一辈子不求人,一辈子穷。现在什么是脸面,钱就是脸面。没钱你什么都不是……
      要是在以往,余丹丹敢这样羞辱我,我早就怒不可遏,骂她势利眼满身铜臭味。可现在我卑微得没有一点脾气,在金钱面前,男人的尊严一文不值。现在这个ju面,是我自己造成了。冲动是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克制自己的情绪是一个成功者的必修课。而我,则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我最后还是妥协了。带上余丹丹,手里提着礼品去了王德江家里。王德江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也不多说话,让人琢磨不透。倒是余丹丹和彭凤娇闹得一片火热,讨论起我家商铺装修的话题。彭凤娇又是给余丹丹推荐装修公司,又是传授她开美容院的经验的技巧,比母女的关系还融洽。饭后我主动给王德江倒茶,王德江缓缓呷了一口茶,方才开腔了:现在工程可不好干哪,回款也越来越难……
      我自然是懂得王德江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忙逢迎着说:我们下面做机械的,更应该理解工地的难处。锅里有碗里才有,这个道理也是您教诲过我的……
      确实,跟黄飞学徒的时候,王德江去工地,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话。锅里有碗里才有,只有把活干好工程老板挣钱了,我们才有钱拿。万不可做着吃人家饭砸人家锅的买卖,饮水思源不记初心,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追忆起往事,我不禁泪流满面,诲不该当初,做出伤害王德江的选择。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报答王叔的栽培之恩。
      王德江说,年轻人叛逆很正常,有自己的追求也很正常。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你父亲也找过我很多回,说是你为了给他筹钱看病,才去姚顺那里闹事。方法是不对,行为也过激了一点,但是情有可原……
      彭凤娇和余丹丹都沉默不语,她们知道王德江谈正事了,不好打破这份难得的和谐气气氛。我和王德江好多年没这样认真地谈过话了,我也虚心地聆听着,生怕漏掉半个字。王德江抽完一支烟,这才提及到了重点:下个月会上马一个新项目,桃花湖通往二王山的景观大道。工期一年,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拖后腿就行……
      我一阵千恩万谢,感觉王德江就是打开我新生活大门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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