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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机的那些事(106)夺命大逃亡,偶遇钱福来

东风日铲 2023-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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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下来,秦楚桥从河对岸的村子里买来两桶热气腾腾的泡面,还有火腿肠饼干之类的零食。他趁着夜色的掩护,从泵站旁边的小桥猫着腰跑到对岸时,让我想起电影里中国工农红军飞夺泸定桥的场景。一整天没吃东西,我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这顿泡面绝对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碗面,连汤汁都喝得一口不剩。
    我打着饱嗝,伸了伸懒腰,点上烟吞云吐雾起来。外面开始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车顶p啪地响。除了雨点声,冷不丁从树林子里传出一声嘶哑的乌鸦鸣叫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秦楚桥捶着坐得发麻传腿,问我:洋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没有吱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回家吧,说不定村口有埋伏;打电话,又怕手机被监控。思来想去,我决定先去工地上睡一晚。一天没去工地,挖机也没人开,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开子刚刚开上国道,后视镜里就跟上来一辆警车。我的心快提上嗓子眼了,完了,我这非法屯油的罪名可不小,搞不好惊动市公安ju,成立专案组了,要不人家哪有那闲功夫陪我耗一整天。
    秦楚桥颤颤巍巍地说,这怕是惊动公安部了。
    我说,闭嘴。
    说着一咬牙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窜天猴一样在国道上狂飙着。这个时候,我想起这条路的改造我还跟着范国道干过,看来力气没有白出。路修好了,跑起来就是快。正想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的车辆右侧边,只听见后视镜咔嚓一声,车子一阵撞击倾斜,黑影飞上了半空。
    从左侧后视镜中,我看到后面的警车停了下来,几束手电光在路边沟渠里晃动着。完了,肯定撞死人了。还去什么工地,赶快跑路吧。
    我一刻不敢松懈,踩着油门一直往前跑,直到油表报警,我们才停下车来喘了一口气。不远处十字路口有一家旅馆还亮着灯,我们慌称忘带身f证,随便报一个号码就登记住了下来。我和秦楚桥困乏至极,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直到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我被秦楚桥叫醒。他在楼下包子铺买了包子和豆浆,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狼吞虎咽地吃完包子,我打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旅馆楼下是一条街,沿路摆摊的叫卖的一直延伸到拐角的尽头。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摩托车,三轮车穿梭在人群中,滴滴按着喇叭艰难前行。偶有几辆小汽车慢吞吞地蠕动着,他们边开车甚至还降下车窗扫着路边的二维码,顺手买上几样小商品。这片繁忙喧闹的场景,和宾馆侧面空荡荡的国道比较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这里是省城南部一个偏僻的小镇,和官桥相距200多公里。尽管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们,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我和秦楚桥每天就是吃了饭看电视,睡不着就去旅馆楼顶看风景。一个礼拜之后,我们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出门溜达。奇迹般的,我们在邮政ju门前,发现了一个漆面斑驳的电话亭。确认可以正常使用之后,我投了一块硬币,第一时间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喂”了一声,听到他饱经沧桑而亲切的声音,我鼻子一酸差点潸然泪下。我问家里还好吗,天气凉了多加衣服。不要去外面做小工了,少抽点烟。建港在学校听话不,吃饭挑不挑食……说得就像是我即将赶赴刑场一般。
    父亲说,家里都好着呢,你快回来吧……派出所的同志来家里找你了,说是了解油库的情况,找不着你的人问了几句就走了……昨天听说黄飞酒驾被抓了,牵扯出油库的事,说是要罚款三万,没收油罐和加油车……
    父亲叹了一口气,沉默起来。
    我稍稍缓了一口气,心想也就罚款这么简单呢,我还以为要判刑。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我说,我先不回了,在省城朋友这边呆几天。等黄飞把罚款交了再说。
    父亲咳嗽着说,要不你还是回来,我找村里帮帮忙,筹钱把罚款交了。了却这桩事,你就不要干送油的买卖,踏踏实实把挖机做好……
    这个时候我是肯定不能够回去的。国道上撞了人,是死是活都没个消息,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就算没死,肇事逃逸也不是小事。想不到父亲接下来的话让我瞬间心如死灰:开车可要注意安全哪,你出去那天,道士湾一个老婆婆出门找羊,路上被车撞死了,今天头七呢?
    我吓得手中的话筒差点滑落出去,后面父亲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挂了电话,我双腿打着颤,要不是有电话亭掩护,我惊慌失措的表情,必定把我这张罪恶的面孔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面前。
    回到旅馆后,气左思右想,决定让秦楚桥先回去。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个泪人。他没犯错,我没必要带着他一起受罪。第二天,秦楚楚在国道旁坐大巴回官桥了。我让雷洪泼在官桥车站接他,然后送他去了三一485干活的采石场。秦楚桥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让他学门手艺。以后老喻不干了,也好有个接班人。再说那边也确实需要人帮忙,打黄油做保养,换锤换斗,老喻一个人太吃力了。
    秦楚桥走了之后,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弥漫在旅馆小小的房间里。白天睡得头疼,晚上出门散步。小镇上没什么逛的,我第一次沿着国道漫无目的地走。经过一个加油站,不远处一排低矮的民房吸引了我的目光。几个玻璃推拉门的店面并排着,屋里开着粉红色的灯光。尽管门外没人招牌,但是这令人浮想联翩的光色,比任何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广告牌都要醒目。几个身材火辣穿着暴露身女人,站在门口向马路对面停车的货车司机招着手。
    我放缓步伐,一丝伤感涌上心头。想起第一次听到“红d区”这三个字,还是在市内挖地铁的时候。当时我们宿舍楼下就有一排发廊,钱福来是那里的常客。那儿家发廊,他都光顾过好几回,就如同附近我们经常去吃饭的餐馆,哪一家有什么特色菜,哪一家份量足,价格实惠都了如指掌。而钱福来连哪一家的当家花旦,年龄三围,籍贯何处都打听一清二楚。他虽然吃喝嫖赌一样不落,但我并不认为他是个品性很差的人。他是外地人,但是讲义气,守诚信,至少和他打几年交道,还没让我吃过亏。而官桥那帮牛鬼蛇神,一想起来就让我觉得恶心。
    哥哥,进来坐一下呗……
    经过一家店门口,一个妖娆的声音叫住了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红色超短裙的女人冲我迎上来。不等我开口,她上前一把挽住我的胳膊,连推带拽把我拉进店子里去。朦胧的灯光下,女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水,令我炫晕,呼吸急促得站不稳脚步。
    第一次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虽然以前被钱福来拉过去过红d区,但是也仅仅是走马观花地瞅几眼。大城市高档的洗浴会所也经常去,那也是光明正大。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身处这荒野小店,心里莫名的忐忑起来。我的耳根发烫,明明很抗拒甚至害怕,脚步却跟着女人很紧。我低着脑袋,眼皮子底下只看到女人白晳面纤瘦的大腿。上了二楼,经过一个狭窄的走廊,女人推开一扇门。这个时候,从隔壁房间出来一个打着电话的男人,他踢了一脚门骂骂咧咧道:妈的,催催催,老子不吃饭不睡觉啦,说好明天一早到……
    钱福来……我惊讶地大喊一声,吓得他扔下手机就要跑,他身后一个正在整理头发的女人,也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我捡起手机,推开走廊窗户,冲楼下钱福来的背影又喊起来:是我,刘洋……
    钱福来不跑了,一回头瞅着楼上好一会儿,这才喘口气说,妈呀真的是你呀,吓死我了。
    我也顾不上身后红色超短裙美女了,三步作两步跑下楼,把手机还给钱福来。钱福来除了头发留长了一点,其他一点没变,身上一股痞里痞气。我向他肩头给了一拳,故作生意地责怪他:妈的开始躲我了是吧,你和高富帅给官桥人演了一出大戏,可把我给坑惨了。
    钱福来接过手机,无奈地摇摇头,说,这说的哪里话,我当你是便衣呢……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请你宵夜去。
    他乡遇故友,甚是喜悦。这里虽然离官桥不算很远,和钱福来也才两三个月没见。但是他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将我心头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们坐钱福来同事的车,回到旅馆楼下的小酒馆。二两小酒下肚,钱福来噼里哗啦话就多起来。他简单回答了我,同着朋友跑货运,无意间路过小镇,这才碰巧撞见我。而对官桥的状况,反倒是感兴趣得多。官桥最近有什么大工地开工,有谁的挖机长期空闲,有没有老板请司机的?
    我这才想起来,出来这么久了,三一挖机扔下不管,也不知道给我报停没有。我现在亡命天涯,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有精力把心思放在挖机上?我用钱福来的手机,拨通了雷洪波的电话,雷洪波一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得嗓门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洋哥,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个消息过来?
    我心里一惊,这才出来没几天,官桥又出大事了?
    雷洪波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担心你。
    这句话让我心里无比温暖。我一声不吭地跑出来后,雷洪波帮我找了个代班司机,挖机还在干着。黄飞找王德江帮忙,疏通了一下上面的关系,三万的罚款改成了五千,也没有刑事拘留,口头教育一番就解决问题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雷洪波让我回去,可悬在我心头的另一块石头,却是不能够落地的。钱福来的同事在一旁,我不方便向雷洪波打听国道上被撞老太婆的事情。跟父亲打电话那听,碰巧是老太婆的头七。今天掐指一算,又是二七。据说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亡魂才会散去,重新投胎做人。从官桥逃出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惊恐与煎熬中度过。孤身在外,无依无靠。钱福来的同事去外面接电话了,借着酒劲,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股脑把国道上撞人的事全说了出来。那一刻,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全身一阵轻松,仿佛解脱了。
    钱福来见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信任,一时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坐到我身边来,给我满上酒,喊了一声“胡子”,他那个同事闻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钱福来让胡子把酒杯举起,像桃园三结义一样喊了我一声“大哥”,说,既然大哥对我掏心掏肺,我们也不隐瞒了。喝下这杯酒,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大哥了……
    胡子不明就里,也跟着附和:你是福哥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三弟先干为敬。
    说着仰面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这胡子看起来瘦不拉几,身体单薄得一阵风就要将他吹倒,想不到酒量如此彪悍。见钱福来也干了,我稀里糊涂跟着一口灌下这54度烈酒。我肚子里像火烧一样灼热,血液也沸腾起来。什么是人生,千日艰苦奋斗,不如一时的醉生梦死。醉了,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正感叹着,胡子扑通一下爬在桌面上。醉成一滩烂泥。
    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和胡子今晚就要回官桥了,这次回来,我们就准备干一票大的……钱福来把嘴凑到我耳根前,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
    这家伙平时痞里痞气倒人畜无害,反而本正经的时候,脑子里绝对没什么好事。我眼前虽然有点摇晃,脑袋却清醒得很。果然钱福来一句话惊得我屁股差点坐不住了。
    大哥,我们的计划是弄几块电脑板,特别是新挖机的板子值钱。官桥你比我熟,带我们干吧!
    钱福来的话如同一枚炮弹,将我的酒炸醒了一大半。虽然我的双腿有点颤颤发抖,还有毅然拍案而起,瞪着眼珠子冲钱福来怒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违法的事你都干?
    钱福来一下捂住我的嘴,慌忙拉我坐下。他给我倒上一杯茶,端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大哥,至于这么大动静吗。先不要动怒,喝茶喝茶,听我慢慢说完……
    我没有动钱福来递过来的茶,他见我不像装出来的样子,轻轻抓着我的手臂往外拉。我俩来到酒馆对面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钱福来点上一支烟,猛吸几口这才说:大哥,干有风险的活,那才叫违法。那荒郊野外的工地,晚上鬼都瞅不见一个,能出什么事。挖机上借点东西,神不知鬼不觉。那可是零投资高回报哟……
    我平缓了一会情绪,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口,试图讲道理让钱福来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兄弟,我俩从凤凰山水库认识到今天,七八年了吧。你吃喝玩乐,赌bo找x姐,我说过你没有。爱玩是男的天性,只要不是太过份。可拆人家挖机上的东西,那是两码事,性质完全不同,后果极其严重……我还是那句话,做人做事,堂堂正正,一步一个脚印。我们想要的,通过努力一定能够得到……
    行了行了,我钱福来只灌酒不灌鸡汤,别跟我讲什么人生大道。你看官桥搞挖机的,有几个踏踏实实地挣到钱了。这么多年,你自己挣钱了吗?你父母本本分分一辈子,挣到钱了吗?
    这下钱福来不耐烦了,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的气势瞬间被他压下去,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官桥的大老板,哪一个不是一屁股屎?随便翻一下老黄历,蒋大豪年轻的时候干装修,不是傍上fu婆,他能接到工程赚能赚第一桶,能干房地产飞黄腾达吗?高金炎在官桥口碑响当当,不也是祖上家底厚吗?据官桥老一辈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全国进行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的时候,高富帅的太爷爷被批斗致死。好在他爷爷年轻机智,偷偷藏了十几根金条。这十几根金条,他爷爷直到大半辈子没敢动。直到高金炎长大成人,这继承了这笔财产。大概是高金炎想洗白家史,改变官桥人对高家人的看法,这才堂堂正正不欠工人一分钱工资,也从不拖欠工程款。但是说到底,高金炎的启动资金,不也是沾满劳苦人民屈辱和血汗的那十几根金条吗?还有我一直打心眼里排斥的王德江,和他打过交道的都背后骂他阴险狡诈,可王德江从他的卡宴里下来,他们又会马上曲意逢迎一拥而上,冲他点头哈腰,溜须拍马……真正本本份份的老实人,只会种一辈子庄稼,干一辈子苦力,有钱人没有人会正眼瞧他们一眼。
    这就是现实。
    钱福来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大彻大悟了,改用诱导的语气说,洋哥,官桥的挖机早就饱和了,行业内卷,工价阶低,没什么利润了。不出三年,这个行业就要被淘汰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错过了这个村,可没那家店了……
    我不想再听钱福来说下去,转身就要走。忽然之间,我觉得他很陌生。我不知道他和高富帅一起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玩一通宵游戏,或是打一场牌赢几百块钱就很满足的钱福来了。走到巷子口,钱福来在我背后喊:我等你一晚上,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在国道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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