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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机的那些事(112)疫情初期,工程机械行业寒意来袭

东风日铲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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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的一大清早,村委会书ji挨家通知今年不拜年,不走亲访友,取消一切聚集性娱乐活动。左邻右舍简单地放了一挂鞭炮,算是把年过过去了。大伙儿都以为在家关几天,病毒就会消失,初八过后该出门打工的打工,该上学的去上学。然而从手机视频获取的信息看来,新冠疫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省城封城之后,所有的道路上除了救护车和物资运输车辆,空无一人。街边的商店,都被一眼望不到头的蓝铁皮围栏堵了起来。整座城市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了一丝生息。各个小区不但有感染者被抬上救护车。超市关门,菜市场停止营业,志愿者们挨家挨户地送物资上门。有的住房不愿意开门,从窗户拴着绳挂着吊篮隔空取物,整座城市被恐慌的阴影笼罩起来。
      而官桥除了进出的国道,高速和乡村路都封闭之外,连村里的小路也被限制了出入。每个路口都搭有小帐篷,昼夜有人值班管控人口流动。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既然出不去,村里人自然有自己的休闲娱乐方式。太阳出来,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在村头的小广场聚集起来,打牌斗地主的,散步放风筝的,还有背着鱼杆出去钓鱼的。这场疫情,在农村更像是给大伙放了一个长假,也给一小部分好逸恶劳的家伙营造了躺平的理由。
      余丹丹在家里可躺不住,新店刚开不久,好不容易有点生意了,又遇上关门封店这一波浪潮。反正哪儿也去不成,她也省得化妆了,蓬头垢面地村前村后瞎转悠。遇到村干部从镇上回来 ,就迫不急待地打听外面的情况。我基本上也是无事可干,除了玩会儿游戏,就是陪儿子上网课。这样胆战心惊地半个月过去,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听说老杜全家感染发烧,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抢救去了。他80岁的老母亲情况最糟糕,被抬出家门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除了老杜一家,但凡参加过老人寿宴的人,都被拉走隔离了。连同村里帮老杜商砼站送沙石料的兄弟俩,两大家子人十几口,也被拉走没了音讯。这兄弟俩虽然不怎么打牌,他们俩媳妇却是场场不落下,甚至大半晚上偷偷从坟堆中的小路,绕到镇上去通宵不归。镇上的麻将馆被查封,村里的麻将桌也被没收了。一时间,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全村风声鹤唳,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恐慌得不行。
      
      从省城到官桥街道,再到村里,这么一封就是三个月之久。女人不理发没关系,男人胡子拉碴长发披肩,咋一看就像山顶洞人出山一样。解封这一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伙儿一块拆除了村口的铁皮围栏,欢呼雀跃地迎接着来之不易的希望和自由。

      我把余丹丹送去她的美容店,就独自转到了王德江的工地。生活区一个人没有,宿舍,办公室和食堂的门都被贴上了封条。几台机械设备扎堆停放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锈迹斑斑的挖斗上爬满了藤蔓,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无人问津。还好我的两台挖机电瓶没有亏电,拧开钥匙都是一秒启动。我躺在神钢坐椅上,点上一支烟,突然收到闵芳发来的微信消息:嗯,还好,谢谢你的关心。
      这条消息是回复我十多天前给她发出的一段问候,虽然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是我依旧振奋不已。疫情爆发的那几天,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担心闵芳过年回不了家,更怕她在闹市区会有危险。不知道面对灾难,她一个人会不会惊恐失措,会不会孤独无助。好在给她发的消息,她都及时回复了。她没有回老家,一个人居家隔离,每天听歌,练瑜伽,学做美食,生单虽然单调一点,却也过得充实。再后来渐渐的,她回复的话语就少了。我也不再打扰她,只要她平安我就满足了。
      我扔下烟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双手捧着手机跟闵芳发起了语音聊天。这一次她的心情很放松,气喘吁吁地在服装店做着卫生,说话语气也欢畅多了。疫情解封,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去外面旅游,尝尝各地美食,好好犒劳犒劳这三个月饥渴难耐的味蕾。我乐得哈哈大笑,差点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吧——但是一想到百废待兴的工地,想到令人咋舌的代班费用,想到干瘪的口袋,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我重新点上一支烟,盯着对面三一挖机陷入了沉思。去年年底,王德江给我结了一部分账,不算多却也有一二十万。这笔钱还没捂热,就匆匆忙忙地给人家付加油款,司机工资,维护保养,拖车费,还有两张小额度的信用卡……
      我沮丧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胸口似乎压了一块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开车在工业园区转了一圈,路上也没几个人,很多厂区大门还被封锁着。在建的厂房荒无人烟,只有一些ye鸡野猫在草丛里翻滚着,守护着它们家园的最后一片土地。转回余丹丹的美容店,老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子里走出来,再一瞅那人钻进一台红颜色的宝马轿车扬长而去,就确定是彭凤娇无疑了。余丹丹的店开了大半年,也没听说过她大驾光临几回。现在疫情还没有完全消褪,她会这么好心来慰问余丹丹?早就听余丹丹说起她和彭凤娇的关系出现问题了,这一回上门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回家的路上,余丹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欲言又止,和刚到店里的时候判若两人。街道两边,每隔百十米就有一处核酸检测点。要不是看到排着长队等着做核酸检测的队伍,我差点忘了出门是干什么来的了。我准备找个地方停车,然后跟在人群后面排队。车没停稳,余丹丹开口说话了:刘洋,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说吧,你一路上都不对劲,彭凤娇找你有事?
      余丹丹往我这边靠了靠,把我的右手双手捧在她手掌手,这个亲昵的举动颇有一番彭凤娇的影子。以我对彭凤娇的了解,他这么把王德江的手往怀里一搂,或是把王德江的手臂一挽,再表现出娇柔做作的神态,那绝对没有什么好事——除了要钱,还是要钱。余丹丹在彭凤娇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果然学到不少真传,她还没开始撒娇作法,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顺着挂档的动作,把手抽出来,省去一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地问:又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我就想和你商量一下咱家那台矿山挖机的事……你看采石场都关停了,后面也没什么活,这么大的设备,咱也确实养不起了……不如,干脆卖了吧?
      什么,卖挖机?想什么呢,D款都没还完,你知道得亏多少钱吗?
      我猛地一拉手刹,不可思议地看着余丹丹。她把脸侧向窗外,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然怎么办呢……从去年到今年疫情封城隔离,整整半年每个月都要还D款……姚顺没打电话跟你催款,倒是打到我这里来了。去年年底,你转给我的钱,还有店子里挣的几万块,全都搭进去了,这就是个无底洞啊……
      余丹丹说着哽咽了,她把头埋下去,头发凌乱地掩盖了她的脸庞:刚才彭姨来店里找我了,硬是逼着我还她那三十万……
      我无力地瘫倒在坐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要说三十万,连三一485每个月几万块钱的月供,我都凑不出来。神钢210和三一215还D款的那几年,挖机干活挣的钱,还完月供除去司机工资,多少还能有剩余。可这台三一485自从拉回家,两年就干了采石场不到半年的活,每个月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才凑出月供。这台钢铁猛兽像一个烫手山芋滚到我手里,但是再苦再难,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它。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轻轻拍着余丹丹的背,干脆利落地向她承诺:彭凤娇的钱我来还,三一485也交给我。你安心把孩子照顾好,把店子打理好就行了。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感动了,如同临行沙场的将士,慷慨激昂地对爱人许下的海誓山盟。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夸下如此海口,几十万块钱被我口嗨成了轻飘飘的鸡毛蒜皮。
      做完核酸检测回家,看到父亲从菜园里挑了满满两大筐菜回来,说是明天一大早,跟村里卖菜的大爷去街上摆地摊。父亲以前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泥工师傅,现在干不得重活,为了挣点生活费,硬是拉下脸去找人说好话,给他留个摊位。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子,我难过得心如刀绞。
      晚上我来到楼顶抽着烟,反思着当初为什么经不住姚顺的忽悠,一时头脑发热就把三一485拉回了家。为什么不顾余丹丹的极力反对,如果听她的把攒下来的钱去买房,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得这么累。如今工地没有,房子也没有。眼看地铁就要通车了,房价还在扑扑往上涨。挖机的月供没还清楚,可能连买房都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王德江的工地开工了,但是施工进度明显放缓了,不再像去年那样紧锣密鼓地抢工期。晚上没有挖机加班,甚至大白天干到半下午就草草收工。其他工地也一样,扫尾的工地干完了,就看不到新项目热火朝天的开工场景了。
      自从电脑板被盗事件之后,没有人敢把挖机停在荒郊野岭了。工地完工,机械设备都拉回了停车场。陶正奇的停车场扩建场地后,仍旧是一“位”难求。各种不同类型的机械一排排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没有十年技术的老司机,想要把机械退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放眼望去,不少机械的挡风玻璃上,都留下设备出售,转让的电话号码。哪怕没有这场新冠疫情,官桥的工地也支撑不起这么庞大的设备出租业务需求。
      陶正奇公司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一条沥青路,路边的花坛将停车场和公司大楼隔离开来。我找姚顺商量三一485能不能申请延期还款方案。疫情其间,国家鼓励房东减免或延迟租户缴纳租金,这个倡导如果能得到三一公司的响应,对于我来说那真的是雪中送炭了。打电话给姚顺,他对我避而不见,我只有从他的培训学校找到公司来了。
      敲开姚顺办公室的门,他一见到我马上戴上口罩,推窗通风,就差满屋喷一遍消毒酒精了。我知道他这是故意恶心我,上回在培训学校闹得鸡飞狗跳,他一直怀恨在心。找他帮忙,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然而,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奋不顾身地去努力争取。
      姚总,之前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多多担待。今天来找你帮忙,确实也是形势所逼……我把两张余丹丹店子里的会员卡推到姚顺桌面,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赔礼道歉,然后简短地表明了来意。其实我不说,他也早就收到我发的消息了。为了在这笔生意里面增添几分感情因素,我还特地追忆了他开着小挖机给我们村修路的峥嵘岁月,买了第一台飞度小车的光辉历史。“如今在改革春风的沐浴下,他带领着官桥工程机械协会砥砺前行,发展状大,为官桥的经济建设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这段话我是按照网上一个公司年会庆典上领导的发言,原文不动地背颂下来的,并且连声情并茂溜须拍马的精髓都模仿得入木三分。同时我也感谢姚顺对我一路的扶持和激励,从第一台三一215到第二台三一485,没有他的帮助,也不会有我今天的事业。我相信只有一如既往地努力和坚持,度过了疫情的寒冬,终究会迎来春暖花开的美好明天……
        我的嘴巴都说冒烟了,想不到姚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是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地玩着手机游戏,似乎对我刚才讲的话充耳不闻。谁敢眼前的这个一脸冷漠的男人,官桥机械协会的会长,三年前亲自提着礼品上我家拜访,一口一声喊着我爸妈伯父伯母,对我的儿子怜爱有加,对我笑脸相迎……为了利益他可以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仍然僵持着不想半途而废,哪怕在姚顺面前卑微得像一个小丑。姚顺接了一个电话,不到两分钟,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进来,一看是做柴油生意的老杨。
      刘总,这么巧你也来D款?
      老杨总是一副乐哈哈的笑脸,上前给姚顺散了一根烟,也不落下我,随手就来了一根。
      D款……贷什么款?
      我满脸好奇地瞅瞅老杨,又把目光扫向姚顺。姚顺这才摘下口罩,点上烟坐正了身子,吐出一口烟雾开了口:没错,我们公司最近刚刚开拓了抵押D款业务,手续简单放款快,专门为工程机械老板量身打造,只需要机械设备合格证即可……同时还二手机转让,求购都可以跟我们合作……
      姚顺眉开眼笑着,瞬间变脸的节奏令我心生忐忑。老杨接过姚顺的话说:我也是昨天听金三胖说起这事,正好想趁油价上涨之前屯点油,这不款都没收回吗,就问姚总帮忙。姚总一个电话就帮我解决了大难题,我特地前来道谢的……
      我正焦头烂额地为彭凤娇的催债发愁呢,想不到磕睡遇上枕头,老杨带来的这个消息像一场及时雨一样,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我压抑着激动的神情,声音颤抖着向姚顺询问:姚总,你看我能够D款吗?
      当然能贷咯,刘总的实力和口碑在业内也是有目共睹。我跟我岳父引荐一下你,他一拍板这事就成了……
      姚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D款方式,手续费,利率和基本流程,一边讲话一边按下茶几上的热水壶开关烧水。水壶呼呼地响起来,他问我:确定贷不?
      我咬咬牙,点头说,贷。
      姚顺开始给陶正奇打电话,我心里默默盘算起这笔借款的成本,20%的手续费加上18%的年利率,总费用将近本金的40%了,而且手续费是提前一次性扣除,我得借40万才能免强还上彭凤娇30万的本金……
      姚顺冲着电话“嗯嗯啊啊”一番,挂了电话后从茶壶热气腾腾的水蒸气里,仍能看到他两眼放光。他泡好两杯茶,起身给我和老杨端过来,然后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这样的味道,以前在李国涛办公室能品尝得到。姚顺指了指搁在茶几上的手机,说,刚才电话里我老丈人也明确表态了,都是老熟人,五十万之内尽管开口,三天之内到账……
      姚顺真的是拿稳我的脉搏了,五十万恰到好处,还上彭凤娇的旧账,还得留一笔钱还三一485的月供。于是我拍案定调:那就贷五十万。
      心情沉重地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差点闯了红灯。天空阴沉下来,挡风玻璃上落下点点雨滴。经过菜市场,习惯性地往药店门口的树下望去,不到半下午,父亲早早地出摊了。他现在每天早上和下午都会来很早,生怕来晚了占不到位置。有时候收摊收得早,就会买一提牛奶,或者烤鸡带回家,给他的孙子一个惊喜。看着父亲孤零零的蜷缩着身子,我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10万的手续费,陶正奇赚钱不费吹灰之力。虽然我咬牙切齿把这种食人血骨的资本家咒骂了千百遍,但是也不得不面对任人宰割的现实。钱福来介绍的D款公司,不再给我借一分钱了。D款小妹解释是因为我的信用卡太多,网贷使用太频繁,征信报告打出厚厚一摞,可以写一本充满曲折的人生经历的小说了。更要命的是,前一笔D款还在还款中,更是没有哪家银行机构愿意放款了。陶正奇自有他的门道,哪怕背后被人骂作黄世仁,但是骂完之后这些人还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找他借钱,以度眼前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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